2012-03-05

鍾喬:大城市中,看不見的村落


大城市中,看不見的村落
【2012.03.05 中國時報 / 鍾喬】

     每一座值得向世人訴說其傲人故事的城市。必然因為它的背後有著生動的記憶。然而,慾望之網所纏織起來現代化場景,卻愈來愈在商品市場的邏輯中,找到自我合理化的治理機制。

     師大商圈在地景商品化與房地炒作的雙重加碼下,再度讓台北做為一個有文化想像的城市,直接面臨了過度消費化的衝擊。處理不善,將導致資本巿場全面攻佔文化生活需求的不堪後果。

     做為夜市的師大商圈,近些年來的改變,讓人目不暇給。主要在於:原本既具備文教特色且富涵庶民特色的街區,突而走入一種擬態式的光景中。紛紛裝扮成光鮮亮麗的後現代外觀。也許,就市府發展城市觀光的想像而言,恰符合媒體鎂光燈快門的閃爍亮點,也呼應了文化創意產業的潮流。

     不是文創產業不好。也不能以二元對立去看產業一定扼殺文化,關鍵在於創意如何對待記憶。如果,創意只取記憶的生意經。倒頭來,這「經」雖念得商機幾許蓬勃,卻眼見文化煙消雲漸散。

     就以夜市為例,它就像傳統市場,以飲食的日常帶領人們回到身體記憶的親切感中。這樣的親切感,一旦被造假了,便很容易穿梆,失喪了生活美學的氣味。眼前的師大夜市,是連造假的親切感也一併被拋棄了!輸入了高級精品風潮,像在打造一個城市新光景的風潮。

     區塊活保存的立意,可以與聚落活保存產生連結性的想像。就拿這兩年備受矚目的「寶藏巖國際藝術村」為例,回顧一九九○年代初期,原本是在城市現代化風潮下,差些便要被剷除的違建,歷經折衝終而被保存下來。當然,它無庸置疑,絕對是官方與民間都市社會運動,在對峙後,改採「對話」機制的產物。它曾歷經抗爭,也曾在強制驅離中,留下公權力施壓下的負面印象。

     但,回到文化治理的角度,便很難不去訴說「對話」之於城市記憶,所帶來的種種可以進一步去肯定其價值,並進而展開反思的層面。夏鑄九教授,做為極力主張城市聚落活保存的專業者,對於寶藏巖曾是台北底層生活的記憶,用曾經走過第三世界經驗,來確認城市有沒有自信這件事,是相當具有啟發性的敘述。因為,落後、貧困、違章所交織而成的意象,就城市發展的主流規章而言,都是市場化的絆腳石,不去之不足以引進創意產業及觀光風潮。

     只是,當我們深究其脈絡,便也可以回頭去問:如果,寶藏巖在成為國際藝術村的過程中,未經深思藝術家與居民如何共生的情境,便不會有活的記憶在這城市邊緣的文化地景中。換言之,若以「剝皮寮」為例,那些被人為造景下所架設出來的昔時風情,僅僅更言明了城市在缺乏自信心下,有效率地消費了庶民生活的共同記憶罷了。

     寶藏巖曾經貧窮且是違章的記憶,以一面至今仍聳立於新店溪岸的「歷史斷面」,向一心朝向在國際上被看見的台北市,訴說一則底層老兵、城鄉弱勢移民活過從前的故事。這個故事裡,因為有胡伯伯、白爺爺以及村裡留下的二十一戶人家,得以見證除了一○一摩天高樓的資本競比之外,這個城市還有不能被任意抹殺的底層記憶,這才使得它不致於被觀光的潮流,瞬間給淹沒了。

     寶藏巖是這城市中「看不見的村落」。這村落就像一面鏡子,照著其它即將展開聚落保存的區塊與空間,不在市場經濟對於文化場域的資本殷求下,失去其社區、庶民的現實景觀與精神面。

     就這層意義而言,它恰映照出師大商圈住與商之間矛盾、衝突。並提供類似眷村聚落活保存的規劃,以珍惜「看不見」的記憶,而更能創造「看得見」的文創生機,而非僅以商機來界定一個城市的進步。

(作者為差事劇團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