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7-27

舒國治:在台灣做人之價值


在台灣做人之價值
【2012/07/25 聯合報 / 舒國治】

一大早,我家對面的小學門口,擠滿了送小孩上學的人與車,蔚為奇觀。有幾個家長與小孩,我常見到,已然眼熟了。孩子們一波波進校後,大人逐漸的離開,有的趕著去上班。而這些小孩,放了學,有的再進安親班,有的還補些英文。等他們長到了十多歲,在炎熱的台灣夏天,懂得買些五十嵐或清心福全的冰茶,知道在最快時間趕緊消暑之重要。到了二十多歲,懂得逛逛夜市,吃些過癮的炸雞排,吃蔥油餅或水煎包還要抹辣椒醬,知道濃鹹口味有麻醉口舌之功效,也藉此消解功課繁重與社會或家庭加諸自己重擔的煩悶。

這些孩子,學校畢業後開始找工作。有些任公職,有些到銀行,有些進入私人企業。也有的自己開業,不管是餐廳,是咖啡館,是服飾店,或是牙醫診所。

上班到了中午,大夥分頭找自己的午餐,有的吃家中帶來的便當,這已是最好的午飯;有的買外頭的便當。有的吃一碗麵,燙一碟青菜。有的吃漢堡。有的不怎麼吃得下正餐,索性吃一碗蚵仔麵線。也有的,三五個人,一邊像是繼續原先的開會,一邊也喝杯咖啡吃塊蛋糕趁機抽根菸什麼的,便在路口的85度C坐了下來。

當他們一個月一個月領了薪水,不久考慮要不要買房子,這便是有時報上的房地產廣告突然多了起來的原因,而太多的奇形異狀樣品屋便在城鎮各處蹦了出來,也於是每隔八年十年,突然在城市的周邊發現大樓蓋滿了山坡。

到了周末,上班的人可以娛樂了。有些家庭發展出逛「好事多」,既可以手挑挑、眼看看,算是增廣眼界,也能添些家中用品,於是這樣的賣場擠滿了人。確實,城市太擁擠了,許多人寄情於山林,「民宿」便這麼幾百家幾千家的開在台灣各處原本人跡罕至的山野裡了。

有些人不過上上班、賺錢買房子,竟已弄到身心俱疲,在不甚老邁的中年已罹患了重病如腫瘤什麼的。看一眼諸多大醫院等待看病的人潮,便讓人感嘆生活之不易。有的人感到了人生多苦,只好一心依歸宗教,或是常走寺廟,或是常參與道場。甚而有運道不佳者,常遭遇上所謂神棍,弄得人財兩失。他們說,宗教之盛行,但看電視頻道有好多台可知。

生命之無常,與身心之脆弱,也顯現多家傳銷公司所販售之健康保養食品可知。

有些年輕人,只不過想擁有自己喜歡的手機、擁有自己埋頭手機裡他日日夜夜原本熟悉的要收要發的信息與心聲吐露之自由、以及擁有他想要親近的女同學之主導權,結果竟然在對方拒絕下做出了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狠毒舉動,殺了人。有的人,自己的心思與外在處境總是格格不入,心灰意冷,跳樓了,燒炭了。

人人從小被教育一步步向有利的路上走,上學、補習、考試、出國深造、擔任高位階……便大夥成形了太多教人努力求好坑的模式,早非一朝一夕可以看出其弊端之深沉矣。於是有的人在自己工作崗位上待了多年,覺得錢再怎麼也只能這麼多,實心有未甘,終於在某些不尋常的時刻,找到了可令自己一夕之間增加更多財富之機,如何可失,此種時候,便成了新聞大篇幅報導的所謂貪汙情節。

臆,在台灣,做人確實不易。但若能看得清事物的本相,看得透人生的幾縷原委,看得淡過日子的難度,則萬事其實一點也不複雜。

(作者為作家)

李清志:自然系建築


自然系建築
【2012/07/24 聯合報 / 李清志】

今年暑假酷熱異常,台北甚至比南台灣悶熱難耐,原因與生活環境高度都市化,有極大的關係。

在南台灣的大小城鎮,只要在樹蔭下,幾乎都可以感受到涼風的吹拂,夜晚則涼爽愉快,真正可以享受戶外乘涼的樂趣!

這段時間在古都台南,有一場名為「自然系建築展」的藝術展覽,展覽手冊封面寫著:「我們期待透過它們傾聽漂浮在空氣中的絮語,領略風中的溫度與節奏,並體感猶如樹蔭下之駐足般的悠閒與幸福。」在酷熱中,這段話特別引人注意。

「自然系建築展」展出台日兩方新銳建築師的前衛建築思考與設計,參展建築師包括日本的藤本壯介、平田晃久,以及大西麻貴;台灣部分則有劉國凔、曾瑋,以及莊志遠等人。這幾位日本年輕建築師,被認為是「後泡沫時期」的建築師,他們所處的時代,缺乏讓他們開展的建築業務,因此逼得要重新去思考,建築的本質意義,試圖在建築界開創出新的可能性。

藤本壯介在台灣稍有名氣,因為他才剛拿到台中台灣塔的設計案,但是其前衛的設計概念,引起許多爭議,甚至連業主台中市政府,也數度希望改變他的原始設計;藤本壯介對於大自然的森林有極大的興趣,他常將建築空間比擬為森林,因為森林中充滿了複雜矛盾與豐富趣味。

平田晃久則對生命科學有濃厚興趣,他曾在伊東豐雄事務所工作過六年,參與過許多令人驚豔的前衛作品,台中歌劇院生物蟲洞般的設計,他也是重要的靈感發想者。之前,因為參與高雄海洋流行音樂中心競圖,獲得第二名,受到各界矚目。

這些參展的前衛建築作品,有別於過去現代主義思維下的機械文明,將建築視為機器;而開始將建築視為人與大自然交往的媒介。這樣的思維等於是告別了上個世紀建築的機械思維,在新世紀試圖去修補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

特別的是,像這樣跨世紀、跨國界的前瞻性建築展覽,並非由公部門的現代美術館或文化中心等單位所舉辦,也沒有公家的財務支援,而是單純由一家當地建設公司的專屬美術館/府都建築文化館所主辦,令人十分佩服。顯示出台南作為一座文化古城,蘊涵著強大的文化能量;雖然沒有當代美術館,卻有民間自行創辦的建築文化館,並且可以舉辦如此具時代性與國際性的展覽,南部城市的文化實力,不容小覷。

這讓我聯想到,日本東京的Gallery Ma(一間美術館),這座由衛浴設備公司TOTO所開辦的美術館,從一九八五至今,舉辦過許多眾人矚目的建築展覽,成為建築界的典範。其實南部的建設公司建案,相對於北部的建案售價較低,利潤也較低,許多建商必須真正在建築品質上用心,才能有好的銷售成績。在這種情況下,有建商仍然願意在建築文化上付出,可見這些建商已經不再只停留在利潤的追求,而能真正關切並反省,台灣建築文化的未來發展,這是我們社會所樂見的趨勢。

盛夏酷暑到台南參觀「自然系建築展」,感受到了屬於南部城市文化力量的一股清涼微風!

(作者為實踐大學建築設計系副教授)

陳立恆:台灣,我們的頻率調對了嗎?


台灣,我們的頻率調對了嗎?
【2012/07/26 聯合報 / 陳立恆】

不久前,看了一個表演,比賽如何用人聲震破一個透明玻璃杯。輪番上陣,聲嘶力竭試圖發出各種「海豚音」,但杯子紋風不動。終於,有一個人用手指輕彈杯子,仔細辨認杯子頻率後,再發出與杯子同頻率的高音,杯子應聲而破。

說穿了,就是共鳴原理,尤其是當杯子上有裂痕,加上共鳴,這樣驚人效果,絕非空穴來風。

頻率與共鳴,讓我想起最近台灣的情況,總統滿意度破新低、出口連續負成長、科技龍頭前景艱難、人均薪資節節下降等等,靜心一想,台灣暮氣沉沉的肇因,正是敗在這個簡單的原理上。

政府是為人民幸福存在,企業是為客戶需求存在,顯然政府與企業,沒有弄清楚目標的頻率,於是舉凡國家領導,還有商品研發,都無法獲得共鳴,落得近來不時脫序演出的台灣退步秀。

反觀南韓,在七、八○年代,和我們同為亞洲四小龍,六月正式進入「二○─五○俱樂部」,成為第七個已開發國家。且不論他們國家補助政策,以及獨尊大企業的利弊與否,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產品得到全球市場的共鳴,進而領先世界潮流,除了放諸四海皆準的科技項目,連頻率跨度最複雜的文化創意產業,他們也起碼做到了征服亞洲的地步。從一九九七年被IMF接管到今天,十五年的臥薪嘗膽,總算一雪前恥。

同樣的頻率調整,在相對封閉的對岸,竟也是處處可見。拿我較為熟悉的文創界為例,他們簡直以光速在與全球做學習和交流,一反過去鎖國形勢,積極接引國外知名學府、文教機構、專業人才進駐國內,普羅大眾的價值觀與敏銳度,更是演化迅速。所以,每當有人對於台灣的人文優勢沾沾自喜時,我總忍不住提醒,大陸在軟實力方面超越台灣,只是再兩三年的事情。

在全球化日深的廿一世紀,抓住世界的頻率,是國家與企業的生存之道;我們在二、三十年前做的比現在好。當時中小企業和政府之間協作調宜,能夠快速掌握全球市場的脈動,使得國家可以緊跟著世界的發展進步;但今天的台灣,不知被誰轉到了一個充滿雜音的頻道。雖然網際網路四通八達,人民教育水平躍升,可是每天眼見耳聞,全是政治及八卦亂象的滿天揮灑,或是過度對立的黨派彼此虛耗,於是,國際競爭的真實面貌,台灣前途去來歸往,都在雜音裡闃然而寂。

當組成這片土地的你我,手上拿著進口商品,眼睛看著外來影集,嘴裡罵著政府與亂象,又是以什麼樣的頻率,來面對台灣衰退事實?難道不憂心台灣的聲音,會慢慢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也許,我們不應該只巴望政府與企業,可以為我們做什麼。也許,我們應該重新設定自己的頻率,開始無條件支持台灣原創品牌的產品,不再為亂象中的夸談失去理智,學習了解世界的深度,欣賞本土的創意,用選票制裁出格的政客,用溫暖善待身處的人間。也許,眾志成城的力量,可以找到屬於台灣的新頻率,發出石破天驚的一響,證明昔年小龍,也有飛天入雲的能耐。

台灣,準備好調整頻率了嗎?

(作者為亞太文化創意產業協會理事長)

2012-07-19

洪蘭:當「不准」變「不敢」 你就畫地為牢了


當「不准」變「不敢」 你就畫地為牢了
【2012/07/10 聯合報 / 洪蘭】

盧梭在《民約論》中說「人生而自由,卻無處不在枷鎖中」,我知道枷鎖是框架,卻沒想到它竟然深入我們的大腦,影響我們的記憶和注意力。

前幾天在捷運上,有位男士跟我打招呼,我看他很面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他是誰,幸好車廂人多,無法交談。我一直到他在「X醫院站」下車,才突然想起他是我母親的主治醫師。想不到每天見面快兩年,竟然會想不起他的名字。

這原因是我看見他的地方只有醫院,當他沒有穿白袍,出現的地方又不是醫院,情境線索不一樣時,我便想不起他來了。情境(Context)像框架,思想意念一被框住,就很難跳脫出來。

史丹佛大學商學院有位教授,在課堂上要求學生,不准說話,在五分鐘內按生日排成一排。一開始時,學生都露出「不可能的」驚訝表情,但是時間有限,不容蹉跎,就有人伸出手指表示他是幾月生的,別人便紛紛跟進,很快任務就達成了。

老師說:「手勢只是一種方法,並不是最快的方法,因為有人率先比了手勢,你們便跟著做了,沒有去想可用駕駛執照,因為上面有生日;也可寫便利貼,貼在胸前;更可以用嘴唱,因為我只有說不准說話,並沒有講不許唱歌。但是一旦有人起了頭,大家就跟著做,一跟著做,大腦便不再思考其他的可能性,你們就跳不出他畫的框子了。這世界的框框很多,有些是自己訂的,有些是約定俗成的,當一個人習慣跟著別人走,久一點,這習慣就成自然,他就連框框也看不見了。一個落在框子裡的人是不會有創意的,因為他看不見其他的可能性」。

這些話使我想起中國的「畫地為牢」,是什麼樣的教育使我們的學生不敢踏出地上的圈圈?主動守規矩和被動服從有很大差別。品德教育應該是自主性的內化行為,不是被動的不敢做。當父母禁止孩子做某些行為時,必須跟他說明理由,讓孩子從理由中,去內化出他行為的準則,最後變成自主的行 為。

人的大腦有類化的本能,它是學習的機制之一。美國孩子三歲左右已經學會了不規則動詞,go、went、gone,但是在五歲時,卻會突然把原來對的went改成錯的goed,因為他從規則動詞的學習中,發現絕大部分的過去式是加ed的,所以他就把went改為goed了。這個類化作用是我們不必每樣都學而能學會很多新東西的原因。所以父母一定要花時間跟孩子說道理,因為不知原因的不准,會變成對其他類似行為的不敢,孩子不問理由的服從,就出現「畫地為牢」的現象了。

其實跳脫框架不難,只要常提醒孩子有沒有別的可能性,訓練他換個角度來看事情就好了。跟著別人走,很簡單,很省事,但是它扼殺了生命中應有的挑戰和尋找自己潛能的機會。

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應該有他的使命,若不能充分發揮天賦的能力,人云亦云,就失去了人生的意義了。

(作者為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

韓良露:歐債危機與聖父、聖母信仰

歐債危機與聖父、聖母信仰
【2012/07/18 聯合報 / 韓良露】

五月中旬法國總統歐蘭德上任後,我和夫婿正好到了巴黎小住,租了間公寓一直待到了六月底,因為關心歐債危機的發展,我們天天買英文報、法文報來看,也不時問身邊遇到的巴黎人對歐債的看法,卻發現新聞報導和一般市民的反應都不太熱衷,怎麼回事?後來才想通原來我們就像大部分台灣人一樣,在過去幾年都受名嘴影響染上了新聞上癮症,同樣的新聞會一看再看,一聽再聽,但歐洲人不會這樣,即使是天大的歐債危機也都只是冷冷處理,不會天天大做文章,當成霹靂火連續劇讓萬民同瘋。

根據我多年在歐洲居住與旅行的經驗,發現歐洲大陸有一條重要的隱形虛線從法國中央偏北穿過,這條虛線代表新教徒與天主教徒的信仰所產生的不同意識型態與價值觀的對立,正是這回歐元區經濟災難的核心衝突。

以德國為主的新教國家,信仰如嚴父般的上帝,信徒必須自律、自重、努力工作、追求世俗的物質成就以榮耀上帝,象徵父權的上帝不會給無條件的愛,就像社會學家韋伯談的資本主義發展與新教徒倫理;累積資本成了新教徒向上帝證明宗教信念的最直接方式。

我在德國與北歐等新教國家旅行時,很少看見乞丐,因為不工作是會觸怒嚴父上帝的。然而在義大利、西班牙或法國卻很容易看見乞丐,重要的是付錢給乞丐的人還不少,這回在巴黎,也許因為經濟不好,菸價又貴,看到不少法國年輕人在露天咖啡座旁跟抽菸的人要伸手菸,外國觀光客給菸的不多,法國同胞卻大多都會給,還會跟要菸的人閒聊,一點都沒有看不起這些乞菸者的表情,更沒人指責這些年輕人身強力壯怎麼不去工作賺自己的菸。

給菸的人讓我聯想到了社會黨的新總統歐蘭德,歐洲社會主義國家信仰的是天主教的聖母,聖母是慈悲的,給的是無條件的愛,不管是乞丐、小偷、罪犯、遊民、失能者,都可以到聖母的跟前請求保護,信徒無須向聖母證明自己多會賺錢、多會出人頭地,對溫柔的慈母而言,軟弱者、失敗者往往得到更多聖母的關愛。

用慈悲的天主教聖母的觀點來看法國男總統歐蘭德,以及用嚴厲的新教徒聖父的角度看德國女總理梅克爾,才會發現信仰對腦袋的影響可遠比天生的性別差異更大。

當然,法國人也並非全是天主教徒,當社會黨在六月的國會議員選舉中大勝,英國總理卡麥隆忍不住說了風涼話,說歡迎怕歐蘭德開徵富人稅的法國有錢人渡海到倫敦,的確,倫敦已是世界上第六大的法國人城市,有四十萬法國人居住在那,其中大部分都是新教徒,這些法國新教徒移民英國的歷史可是從十七世紀就開始了,在和天主教徒爭戰中居於弱勢的胡格諾新教徒不只往倫敦跑,更遠也跑去了加拿大的魁北克。

整個歐元區的建立,就是把價值觀、意識型態不同的兩派人馬湊在一起,一起發行貨幣、互相借貸、彼此通融,結果可想而知,當然是愛賺錢、會省錢的一方賺到也存下了更多錢,而愛花錢又不肯存錢的一方當然負債累累。「歐洲是個大家庭」是個美麗卻不實際的理想,一般常民都不敢和金錢用度不同的親戚互通有無,德國人如今焦頭爛額,想學封建大家族的族長管別人家的帳房(銀行),然而,誰會讓他管啊!

(作者為南村落總監、生活美食家)

2012-07-06

陳飛龍:台泰兩國如此不同的文創經濟


台泰兩國如此不同的文創經濟
2012-07-05  工商時報  陳飛龍(南僑關係企業會會長)


15年前,台灣人到泰國投資,是因為泰國有低廉的勞工及原物料;今日,台灣人到泰國投資,希冀的卻是泰國在東協地區文創經濟(Creative Economy)的領航地位,能讓自己的企業觸角可以順利且成功的延伸到東協各國,同時亦希望藉助泰國政府的外資獎勵措施,減少企業在海外之投資風險。短短15年的時間,泰國已將自己推向高經濟效益的文創經濟舞台。根據泰國政府統計,該國今年文創經濟產值可望占全年國內生產毛額(總值)GDP的20%,較去年的12%,足足增加8個百分點。

文化創意產業(Cultural and Creative Industry),顧名思義為結合文化及創意的產業,簡稱文創產業。不論是狹義或廣義的文化定義,「文化創意」就是在既存的文化中,加入每個國家、族群或個人的創意,賦予該文化全新的風貌與價值。台灣出現這個名詞是在2002年5月,由行政院所訂的「發展文化創意產業計畫」中確定官方名稱。其實世界各國對此產業所訂名稱各自不同,有「文化產業」、「創意產業」及「內容產業」等。追朔文化與創意產業發展源頭,最早是在1997年由英國推動,同一時期,遭逢亞洲金融風暴的南韓,也在前總統金大中的主導下,開始以電影與數位產業開啟「文化內容產業」。

根據2008年聯合國貿易暨發展組織(UNCTAD)所發表的創意經濟報告(The Creative Economy Report)資料顯示,全球創意產業外銷額(包含創意產品與創意服務)從1996年的2,270億美元,成長至2005年的4,240億美元,成長幅度高達87%。

更有報載指出,2010年美國創意產業年產值約為5,351億美元,占該國GDP的5.24%,約創造800萬個就業機會,接近美國總就業人數的6%。英國創意產業年產值約達809億英鎊,已成為英國第二大產業。台灣的文化創意產業營業額在2007年約有200億美元,2008年略降為196億美元,到了2009年再降為170億美元,逐年滑落中。(資料來源: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國家實驗研究院,2011)

1997年開始發展文創

當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撼動亞洲的經濟命脈時,泰國政府為了儘速復甦國內的經濟活力,在國際經濟大師Michael Porter建議下,將文化創意產業定調為產業發展重點。政府更在此時很明確的告訴人民,所謂文化創意產業意涵,包含四大方向:1.文化遺產(Cultural Heritage),包括手工藝、歷史與文化觀光;2.表演藝術(Arts);3.媒體(Media),包括電影、出版、廣播與音樂;4.創意(Functional Creation),包括設計、時尚、建築、廣告與軟體。

自此以後,文創產業就成為帶領泰國進行經濟復甦的重要策略性產業。由泰國貿易經濟處所提供資料顯示,泰國政府在文化創意產業上所提出的計畫包括:曼谷時尚城市(Bangkok Fashion City)計畫、泰國創意設計中心(Thailand Creative and Design Center,TCDC,直接隸屬總理辦公室指揮)、一鄉一產品(One Tambon One Product,OTOP)計畫、泰國世界廚房中心(Center for Thailand's Kitchen of the World,CTKW)計畫與電影產業等,泰國政府希望藉由柔性的文創產業,帶領泰國走出過去的經濟危機陰霾,並提高國家的競爭軟實力。

協助電影拍攝效益高

去(2011)年,外國製片公司在泰國實地拍攝,並完成後製作業的國際知名影片共有3部,為泰國國內帶來超過6千萬美元的經濟效益(包含觀光旅遊、飯店、餐飲及電影設計等),與2010年相較,產值足足成長一倍。

舉例說明,好萊塢電影Hangover Part II在泰國拍攝部分橋段,影星與劇組工作人員在泰國總共停留40天,所創造出的周邊經濟效益,粗估就有1千6百萬美元左右;另外,全球相當賣座的好萊塢電影The Beach(海灘,李奧納多主演),雖然只有部分場景在泰國披披群島(Koh Phi Phi)馬亞灣取景,但是藉由影片的拍攝,已將島上美景一覽無遺的呈現在世人面前,並隨著電影行銷到世界各國,目前披披群島已是繼巴達雅、普吉島及蘇美島後,另一個國際知名的旅遊觀光熱點。

泰國的電影產業,在2000年時,僅年產7部;到了2011年,泰國貿易經濟處統計,已有49部劇情片產出。且在政府全力協助下,泰國電影積極開拓國際市場,隨著影片在世界各地上映,打開國際知名度後,龐大的商業利益也隨之而來;同時,更藉由電影劇情及場景介紹,讓世界各國人民因看見泰國,不禁深深為其文化、藝術、時尚與天然景致而著迷與追逐。

家具傢飾設計表現優

泰國一波波的文創產業發展計劃,交出最亮眼成績的,除了電影產業外,又以泰國家具傢飾設計產業表現最優。透過官方與民間的全力合作,家具傢飾產業得以轉型成為外銷全球各地的一種創意產業,每年三月於曼谷盛大舉辦的「泰國國際家具展─Thailand International Furniture Fair(TIFF)」、及四月與十月的「曼谷國際傢飾家用禮品展Bangkok International Gift & Houseware Fair(BIG+BIH)」,除了處處有令人驚喜的設計原創外,它更積極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相關媒體記者前往報導,以增加泰國設計在國際間的聲勢,不僅將泰國設計成功行銷到全世界,更是將曼谷成功地塑造成亞洲設計之都。

歷經15年的發展之後,泰國文化創意產業的產值大幅提昇,目前已超過萬億泰銖,現在不但是泰國的設計實力深受到全世界矚目、電影工業在國際上大放異彩,連帶的還將觀光產業、旅館餐飲產業一併帶上了國際舞台。

泰國文創產業發光發熱的源頭力量,是來自於政府強而有力的支持與正確領航方向。泰國政府從不吝嗇、也不諱言地牽著製造廠商的手一起走向國際市場,致使這股政商之間的信任能量,直至現今,並沒有因為泰國政治這兩年的些微動盪、全球經濟的持續萎縮,而受到影響或動搖,它目前仍舊持續的累積中。

2012年5月12日台灣文化部隆重掛牌運作,文化部的文創產業政策與作為,未來是否亦能如泰國般的開創出高經濟價值的文創經濟,替台灣帶來龐大的商機?為台灣人民帶來更多的就業機會?增加台灣的國際能見度?

2012-07-03

平路:NBA的圓滿劇場


NBA的圓滿劇場
【2012/06/24 聯合報 / 平路】
 
NBA總冠軍賽第五場,熱火隊勝出,終結了今年的賽程。詹姆斯(LeBron James)得到例行賽與總冠軍賽雙料MVP電視鏡頭中,詹姆斯抱著獎座不停搖晃,像小女孩抱著心愛的娃娃。

這回總冠軍賽每一場,詹姆斯在得分、籃板、助攻各方面都表現驚人,名副其實,他是今年籃壇的「王者」。這位King James曾經自恃神力而驕矜、因為驕矜而受懲罰、又真心懺悔而獲得新生。跟著詹姆斯,觀眾經歷了震撼力十足的這齣戲。

古典劇場總要通過人性的轉折點,劇情才動人心弦。墮落的英雄怎麼樣悟出身上的詛咒、怎麼樣經過淨化到達救贖?看戲的過程是讓觀眾一起catharsis而一起得到新生。

今年NBA總冠軍賽,熱火隊起先不被看好。尤其與雷霆隊的主將杜蘭特相比,詹姆斯是善惡對決中的大反派。杜蘭特長手長腳,鏡頭上一臉無辜,連犯規都溫文。相形之下,詹姆斯在人們印象裡一向驕橫、球場風格也充滿霸氣。尤其兩年前離開克里夫蘭的騎士加入邁阿密的熱火,竟是在叫「決定」(the Decision)的電視特別節目當場宣布,對騎士隊欠缺尊重,惡評從此如影隨形。網友消遣他,騎士隊的老闆批他無情又自私,前輩們如喬丹、魔術強森都公開撻伐,認為他投奔敵營的舉動不符這一行的倫理。

偏偏去年與小牛隊爭總冠軍,詹姆斯賽前太囂張,輸球後遭球迷罵翻。今年重來,詹姆斯充分表現他的悔悟,備戰時默然靜坐、或者一個人在休息室裡靜靜翻書。開賽前,他帶著隊友祈禱,一堆胳臂舉在空中,莊肅如同祭典。「每一役,都是第七場(意味著最後對決)。」觀眾聽到詹姆斯低沉而堅決的聲音。場上他指揮全局,毫不貪攻。尤其第四場,他跌倒受傷,又勉強上陣穩住軍心,電視鏡頭特寫詹姆斯疼痛難忍的表情。回歸到神學的範疇,這一回合,可以了,懲罰到此為止,球迷們寬宥了他。

NBA大劇場中,球迷等什麼?等著浪子回頭,為往昔的錯誤公開低頭。果然,詹姆斯這一陣的發言也愈來愈符合這套劇本。他在專訪中告白,以往不成熟,甚至帶著怒氣在打球,球迷與球評既然當自己「惡棍」(villiain),在場上便也表現得像個「惡棍」。他說,「人生偉大的老師是經驗。」他說如今有了轉變,重拾熱愛籃球的初衷,他要讓球隊與球迷覺得驕傲。

球場上感動人心的,從來不是冷冰冰的統計數字,而是神性扳倒人性,墮落的重新攀升,表現出救贖的可能!

熱火隊總冠軍到手,球評們立刻一夕改口,盛讚詹姆斯大帝的時代來臨。然而,這齣道德劇中缺個角色,觀眾需要頂替詹姆斯的惡人。

看起來,雷霆隊的衛斯特布魯克是合適的人選。廿三歲,滿臉桀敖不馴,近日取代詹姆斯成為球迷的最恨。魔術強森講評時更是不留情,直指這位渾身野性的後衛就是幾場敗仗的禍首。等著被馴化(或是被唾棄?)在NBA這祭壇上,衛斯特布魯克將是下一位以放大鏡檢視言行的球星,端看他能否像詹姆斯一樣回頭是岸。

初夏,暴雨沖刷之後,觀眾經過NBA大劇場的洗滌,回味著其中的戲劇張力,滿足於符合我等意願的圓滿結局。

(作者為作家)

孫維新:誰說只有端午節正午才能立蛋?


誰說只有端午節正午才能立蛋?
【2012/06/23 聯合報 / 孫維新】
 
在台灣,物理、化學和數學這三個領域,常常心不甘情不願地在爭一個「第一」,就是「誰是第一個被中學生放棄的學科?」聞之令人鼻酸。隨著「演示教學」的蓬勃發展,物理很高興地在這場競賽中逐漸落居下風。

想想看,學生進了「物理演示教學」的課堂,看到的不只是黑板和粉筆,而是教室前方的長桌上精心排列的演示教具,像是可樂罐、瓦斯爐、錫箔紙、電磁爐、液態氮、玫瑰花,再加上香蕉、葡萄和新鮮雞蛋…。學生愈是猜不出老師要搞什麼花樣,心中的興奮和期待就愈是高昂,老師幾乎不需要擔心學生注意力不集中,因為多半時間大家都會擠到教室前方,伸長脖子觀看各種有趣的物理現象!

在演示教學示範過程中,重要的是學生的參與,要讓學生親自動手操作;而更重要的,是當學生有了興趣,產生好奇,多半會提出問題:「如果換個作法會有什麼結果?」面對這樣的問題,老師不用給出答案,應當說:「你何不自己做做看?」學生自己提出的問題,由自己當場操作找到答案,這種「探究式學習」會讓學生產生豐富的收穫感和自信心,會以更積極的態度面對未來的學習。這些學生實際看過玩過的現象,若是在後續正規教學的過程裡,再次出現在課本中,就會顯得親切得多,學習起來自然較不吃力。

其實從小學到大學,老師的唯一責任,就是讓自己教授的科目看起來有趣。一旦學生感受到「知識的趣味」,開始主動學習,老師的工作就會輕鬆得多。這話在辛苦推動十二年國教的當下來說,更可令人深思。所以我們常說,老師的教學重點,不在「涵蓋」多少進度,而在「揭露」多少奧秘!

演示教學不僅可以作為課堂輔助活動,也可以幫學生和民眾解答生活上的疑惑。最近我受邀到學校演講,常會帶著半打新鮮雞蛋,加上幾個鹹鴨蛋和皮蛋,擺在台前長桌上。演講開始時,找幾個同學上來,每人發一個新鮮雞蛋,然後讓他們在長桌上各自找個地方試著豎立雞蛋;此時我問同學:「什麼時候可以立蛋?」大家異口同聲:「端午節中午!」再問:「為什麼?」大家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為大家只有在那天中午才做這件事!」全場大笑,笑聲未完就會出現驚呼聲,因此時通常就已經有一兩位同學順利立蛋,站在台前顧盼自得,成功地終結流言!

新鮮雞蛋演示結束,但故事還沒完,此時拿起一顆皮蛋,問:「立蛋過程挺辛苦的,有沒有辦法不要那麼費勁,一秒鐘之內讓這顆皮蛋站起來?」學生的反應通常十分直接:「敲碎一端就好。」其實不用那麼暴力,只要將皮蛋按在桌上,使勁一轉,皮蛋馬上就會站起來!學生們再一次發出驚呼,然後問:「為什麼?」

老師要的就是這句話:學生主動說出「為什麼?」皮蛋或是鹹鴨蛋使勁一轉,瞬間站立,顯示的是宇宙中最基本的道理之一:最小能量原則!我們的宇宙是偷懶的冠軍,所有的自發性反應一定都趨向最小能量,皮蛋躺著轉需要消耗太多轉動能,站起來會讓整個皮蛋的質量較為接近旋轉中心,所需要的旋轉能量最小,可以轉得最久,這就是宇宙的經營管理原則。

今天是端午節,您手邊要是有雞蛋、皮蛋、鹹鴨蛋,何不在孩子面前做個「演示教學」,試著對年輕一代「揭露」宇宙的奧秘?

(作者為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館長、台大物理系與天文所教授)

劉克襄:老台中的兩個太陽


老台中的兩個太陽
【2012/06/26 聯合報 / 劉克襄】
 
五月下旬回台中,騎單車去自由路二段廿三號。明明知道這家太陽餅創始店已經歇業,我還是想看最後一眼。走進騎樓,兩旁店家依舊醒目地擺售太陽餅,唯獨它鐵門拉下。

只見牆柱貼了一張尋常的紅單,以毛筆字工整地書寫著,「本店於五月十三日起停止營業,非常感謝大家長時間的愛顧,感謝大家,謝謝。」

簡單幾個字,彷彿公告休假一天般。一家開了半世紀,代表台中特產的老店就悄然結束。以前每早開門,店面即大擺長龍,簡直是金雞母的商家,為何不想再營業,或者頂讓他人?許多人百思不解,老主顧更是不捨,連市府都想伸手挽救。

我看到那寥寥數語卻笑了,進而回想到以前逢年過節,都要一大早趕抵,生怕買不到的緊張。原來老店的太陽餅每天都限量製作,賣完就不再增加,從不隨著顧客的需求起舞,額外增做餅量。這樣堅持原則,喜愛按自己的節奏過活,淡然選擇關門,我這下更是明白。

離開後,從旁邊的中山路右轉,穿過七○年代最熱鬧的市區,現在兩旁街道死寂一片。不及半里,抵達綠川。以前到火車站,經過此,都會不經意抬頭,注意對岸一座日治時代的荒廢樓房,宮原眼科。這一舊建築體如今融合於鋼骨結構的帷幕大樓,搖身變為亮麗又詭譎的店面,儼然是台中新地標。

大批大批年輕人排隊於迴廊,等待著享用奶茶或冰淇淋,或者興奮地流連於大廳參觀。老城區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追求時尚的年輕族群,更少有這樣熱鬧集聚的場面。

我走進去,室內以古銅色澤為主調,中庭碧麗輝煌地挑高,抬頭仰望,彷彿駐足於歐洲的百年博物館。店家擺售的產品,刻意地包裝如大部頭線裝書,或以銅瓶錫罐展示。創意名目之繁多,盡含工藝美學的巧思。更教人詫異的,經營者並不以早先贏得口碑的乳酪蛋糕之名,帶進此一歷史建築中,而是大膽地承繼著宮原眼科之名,推出各種新研發的產品。

八、九年前,這商家以日出為名,最早店面設在美術館附近。當時便以在地特色和復古創意,巧妙地包裝自己的食品。店面彷彿古色古香的中藥舖,還騰出偌大的空間,做為綠色庭院和顧客休憩區。只以小小櫃台,不到十分之一空間,集中販售的產品,放置於古董般的禮盒裡。

此一典雅的販售行為,讓其產品迅即廣受歡迎。生意興隆沒幾年,日出便往七期重劃區擴張分店。但第四家在台中交流道出現時,我有種不安,隱隱感覺它想走出台中。

很多知名地方特產的商家,都不甘於在地化,一旦站穩腳步,總想擴大市場。但宮原眼科的重新復活,讓我看到日出的美麗轉向。它沒有繼續邁進,反而即時回頭,進駐此一幾乎頹敗的老城區。

太陽堂和日出,一個決定關門,一個決定改造,乍看彷彿是因應市場,選擇不同的經營命運。但若盱衡環境,當知其本質是相同的,都是台中老城生活的特殊產物。老城雖沒落了,卻意外地擁有了從容的時空環境,才會孕育這類慢工細活的店家。

在台北高速競爭的環境裡,誰願意放棄像太陽堂的黃金店面,誰又願意像日出割捨產品展售的空間?但在我的家鄉,有時在某一點某一地,就會綻出這等生活認知的自信。

這自信帶出了不同於南北的中部況味,這就是老台中,只是許久以來都被忽略。不知台中市府能否確切掌握,在面對棘手的老城區都更時,強力地注入此一特有質地。

(作者為自然生態作家)

王正方:「一中」的那個中是什麼?


「一中」的那個中是什麼?
【2012/06/15 聯合報 / 王正方】

據說「一中各表」是發展兩岸關係的基石,可那個「中」則是各說各話,「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總也擰不到一塊去。於是擱置爭議,先做起生意來,經濟利益促使政治產生權宜之變。難怪有人說:「政治是經濟的具體呈現。」

「中」如果只局限於對政權、或某個政黨的認同,往往成了死結。另一種「一中」早已存在,就是傳承至今的中華文明、漢文化;包括語言文字、倫理習俗、諸子百家的學說、文學、藝術等。世界上認同這個文化傳承的人,同屬「一中」!

這個「一中」的源遠流長,早為普世所推崇。歐美國家略具規模的大學,都設有漢學系、漢學研究所,漢學專家不分種族,他們地位崇高,受人景仰。史丹福大學曾有位劉教授,畢業於北平輔仁大學英語系,沒有博士學位,但他在歐美漢學界的地位無可取代。此公的貢獻是以典雅的英文翻譯周邦彥的長短令;蘭陵王、六醜、少年游…,一生享譽不衰。足見中華文化的傳播無遠弗屆,得到廣泛的尊敬。

然而海峽兩岸,究竟有多少人認同這個「一中」呢?

美國國務卿希拉蕊在哈佛大學演說,預測廿年後,中國大陸將成為全球最窮的國家。因為大陸百分之九十的官員家屬和百分之八十的富豪已申請移民,或有移民意願,剩下的都是窮人。全民上上下下唯一的崇拜就是權力和金錢。肆無忌憚地破壞環境、掠奪資源,幾近瘋狂。教育、媒體基本上多是仇視或妖魔化的宣傳,人民喪失理性和公正的判斷。

旁觀者清,希拉蕊的觀察應該有些事實根據。大陸迭經各種政治運動,中華文化不時被拿來當作運動目標,文革破四舊、批林批孔、不破不立,徹底破壞了數十年,傳統倫理、學說蕩然無存,人民無所適從。

突然意識到,傳統文化可以為「維穩」作貢獻。曾幾何時「孔子傳」成了主旋律電影。負責編導演的主創人員,一律缺乏儒家最基本的常識。找一位港仔武打明星飾演先師孔仲尼,孔子見南子的渲染隱含情色,全片慘不忍睹。數典忘祖,莫過於斯。這只是一個小例子。

台灣在這方面也差強人意,崇洋之風經年不衰,西方文明只學個皮毛,滿嘴名相,未能深入堂奧。還沒掌握好本國語文,就逼著小朋友學洋文,上洋學堂,送往海外當小留學生。結果造就出千萬隻黃皮白瓤,心無所屬的香蕉來!

語文教科書藐視刪減文言文,學生要記誦一些養分不足的現代文字。有人認為傳統文學作品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小朋友看不懂,就改寫為「白話本」,或畫出漫畫來,低俗粗鄙,又胡亂添油加醋。侵犯了原作者的智慧財產權,也阻礙了小學生提升語文能力的機會,罪無可逭。更有人提倡以羅馬拼音取代漢字,如此便可以和中華文化一刀兩斷,又無法創立新文化。一群人失去了文化的根,就走向枯萎。

以政權為本位號召「一中」,響應者寥寥。海峽兩岸文化上的共同點比比皆是,但是談文化不能別有用心,老要文化為現階段的政治服務。

子孫不重視傳統文化很可悲,所幸世上還有識貨的,優秀的文化全人類都在珍惜保存,它才是千秋萬代的不世功勳,比一個政權的那口氣長多了。

(作者為電影導演)

許知遠:平庸的相遇


平庸的相遇
【2012/06/16 聯合報 / 許知遠】

「還有多少人會讀這本書?」我指著桌上的這本卡繆(Albert Camus)《反抗者》問我的朋友。我們坐在台北紹興路上的一家咖啡館裏,四周皆是這個城市的藝文青年,看起來,他們溫柔、乾淨、得體,儘管有過度文明之嫌。

「應該很少了」,我的朋友說。他在一所大學教書,是一個堅定的台獨分子,身上瀰漫一種既充滿信念又玩世不恭的氣質。多年來,他組織各種討論會,試圖讓台灣意識進入更多青年人的內心。我理解他再度閱讀《反抗者》的感受,他希望這種反抗精神能給新一代青年帶來動力。但很可惜,年輕一代沒有耐心再理解卡繆描繪的反抗精神了—那些俄國青年的勇氣、那些左派的不屈服。對於他們來說,真正興奮的是《那些年,我們追的女孩》。

這個小小的插曲為理解此刻的兩岸關係提供了另一個視角。自從馬英九當選總統以來,大陸與台灣的互動陡然增加。一種新的浪漫化的情緒也迅速興起。廿年來,台灣商人一直試圖浪漫化龐大的中國市場,而現在大陸的遊客們開始拚命浪漫化台灣的民主、生活方式、如何追女孩,而台灣的政治人物則開始浪漫化「大陸對台灣的想像」,當馬英九在總統就職演說中提到韓寒的小學生作文式台灣觀感時,這種浪漫化達到了新的高峰。

倘若以一九八七年兩岸的開放算起,這一次兩岸的融合算得上一次「平庸的相遇」。在這背後反映出兩岸的菁英文化迅速衰落和大眾文化的興起。

當劉賓雁與陳映真在一九八八年的香港相擁時,知識菁英仍在兩岸溝通中扮演著關鍵角色。而在接下來的廿年間,解嚴後的台灣迅速滑入了一個菁英瓦解、民粹興起的歷史階段。而在大陸,因為天安門悲劇,知識分子陷入集體沉默,進而邊緣化。而兩岸面臨的共同後果時,消費與娛樂的空前勝利,歷史意識的普遍缺席。

在這共同的氣氛中,兩岸誤以為通過商業、娛樂、生活方式能達成新的融合。一種自我麻痹式的看法四處流行,倘若大陸台灣的分離是緣於國共之間的歷史糾纏,那些遺忘歷史的青年一代,反而可以拋棄掉歷史包袱,展開新一頁。

但很有可能,它會導致相反的結果。台灣與大陸的不同命運,是中華帝國秩序崩潰的結果。而一個多世紀以來,兩岸的人民都在追尋一種現代政治秩序。倘若缺乏這種歷史感,台灣人會誇大自身經歷的獨特性,而大陸則難以理解台灣命運的複雜性。

更重要的要,我們對於一個更好政治體制的追求,只是實現自身解放的步驟之一。我們最終的目的是創造出豐富、完善的個體,民主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賦予個人主宰自身命運的權力。而兩岸共同面臨的平庸文化的盛行,則是對個人獨特性的莫大障礙。

一個喪失歷史感的社會,一個不再渴望特立獨行的思想的社會,一個只注重眼前感受的社會,不管它以專制還是民主的面貌出現,都是可悲的。而在這樣社會中生活的個體,必然沒有能力理解他人的感受,也沒有創造新時代的精神資源,也更容易失控,被流行情緒左右。即使他們試圖反抗,也缺乏足夠的能力與動力。

政治問題也常是品味問題。很不幸,兩岸都陷入了平庸的趣味,他們正喪失對彼此更深層的想像力與理解力。

(作者為北京作家)

王道還:流光容易把人拋


流光容易把人拋
【2012/06/17 聯合報 / 王道還】

五月底,生理學家安德魯.赫胥黎過世,享壽九十五。他是一九六三年諾貝爾生醫獎得主之一。不過,他出身英國十九世紀科學史上的顯赫家庭,可能更動見觀瞻。國人熟知的《天演論》原作者赫胥黎,是他祖父。

安德魯得到諾貝爾獎的一百年前,老赫胥黎以比較解剖學證明了猩猩與人很相似,與猴子沒那麼相似。這個結論支持達爾文的推測:人是從類似猩猩的祖先演化來的。不過他與達爾文分屬不同類型的科學家,是科學史的古今之變。達爾文是傳統的紳士科學家,靠家產做研究,從未接受過政府補助。赫胥黎代表英國第一代職業科學家:靠科學領薪水養家。

赫胥黎以自身行事塑造了職業科學家的職業倫理。他也是英國十九世紀下半葉最重要的科學教育推手,不只參與政策規劃,還親自教學、創作教材。一八八○年出版的《科學導論》,在他生前就印過八刷;一八八六年中國出了兩個譯本,也幾度翻刻,甚至傳入日本。《天演論》就是根據他生前最後一次公開演講的文稿翻譯而成。

大眾對於安德魯家世的興趣,有助於打破一個迷思。原來科學家的子女未必喜歡科學。赫胥黎有三子五女,只有一個兒子從事的行業與科學直接有關:醫師。安德魯的父親是個文人,為赫胥黎編輯了傳記與書信集。他有六個孩子,三個成名,遠勝乃父。朱力安(Julian)是演化生物學者、教育家;阿道斯(Aldous),作家,代表作之一是《美麗新世界》。朱力安與安德魯都是皇家學會會士(FRS)—英國科學界的最高榮譽。

可是安德魯的研究領域與演化無關。中學時代他鍾情過古典研究,後來專注於工程科學。他說母親對他的影響較大:她有一雙巧手。安德魯十二歲得到一具車床。後來他的研究,頗得力於自己設計、製造的實驗儀器。十七世紀中,他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的一位學長:牛頓,也有同樣的巧手。

安德魯在劍橋主修數學、物理、化學,選修了生理學後才接觸神經科學,發現了足以施展渾身解數的問題—神經傳導的電化學機制,結果得到諾貝爾獎。後來安德魯研究肌肉的收縮機制,再度發揮工程師的想像。現在教科書中的相關敘述與圖解,都出自他的研究成果。

不過,安德魯過世,象徵另一個科學史的古今之變。安德魯當研究生的第一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他被捲入戰時體制,從事與國防有關的研發工作。一九四○年,他參與了一個生理學研究,從劍橋大學步行到北部的湖區,想找出每人每日最低限度的營養需求。戰時英國遭到封鎖,糧食成了稀缺資源。這個研究就是為了有效利用糧食而做的。

安德魯等人在最寒冷的日子裡,每天在野外步行五十八公里,背包重十五公斤,實驗各種食譜。他們的發現,為政府的配給措施提供了理性根據。大多數人都受惠,特別是窮人;軍需工廠的產能因而提升。當年參與實驗的人,安德魯是最後一位過世的。國內有類似經驗的科學家,是擔任過中央研究院院長的吳大猷,早在二○○○年物化。

俱往矣。廿一世紀的職業科學家不需證明自己的價值:用公家的錢作研究是天經地義。愛不必說抱歉。肥了櫻桃,瘦了芭蕉。

(作者是生物人類學者,任職於中研院史語所)

詹偉雄:四小龍與藍色


四小龍與藍色
【2012/06/21 聯合報 / 詹偉雄】

一九九○年春節,和幾個同事初訪巴黎,雪花灑在厚厚陰霾的城市,白得特別醒目。除夕夜,我們被召喚到一個中國同學會舉辦的派對,因為不多久前剛發生過六四,許多法國學生也來了,他們希望多了解那驚雷一聲的中國,而我們這幾個台灣客,也好奇著法國年輕人的生活和世界觀。

還記得,我端起一杯冒泡香檳,找上一位長髮飄逸的法國女孩,「法國經濟最近怎麼樣?」我用不靈光的英語問,這女生搖搖頭:「抱歉,我不知道!」我猜也許是我英文表達得不好,因此這麼提示她:「譬如經濟成長率是多少?或者,你們的GDP是多少?」她微笑得有點尷尬:「我真的不知道!」「哦,那麼你們最近都關心些什麼呢?」我試著換個角度,那一年是我成為財經雜誌記者的第二年,我的主編曾教過一些旁敲側擊的訪問技巧,沒想到,她的回答可讓我愣住了。

她用慢條斯理的英語,一字一句不含混地解釋:「最近困擾我一個多月的,是我找不到一種恰當的藍色,來完成我的畢業作品。」

這女孩是巴黎索邦大學某一個應用藝術系的應屆畢業生,她老實地招認,她一生中從來沒關心過經濟,當然更甭提「GDP」這個英文簡寫字了。三個禮拜後,回程的飛機上,她的語言和面容引我細細思量。事實上,女孩並非單一案例,在接下來我們橫越法國全境的租車旅程中,絕大多數法國人和她一樣,對「經濟前景」這檔子事無法作答。我們的啟程地台灣卻不然:企業家是英雄、股票登上萬點、經濟成長率是common sense。

但,絕大多數對「財經論述」一竅不通的法國人,卻創造了世界第五大經濟體,這檔子事又該如何解釋?

說這個故事,是想透過某種時間與空間張力下的自省,來嘗試為台灣現在的「成長焦慮」,思索一點出路。

來自台灣的財經記者,總以為世界是「繞著經濟轉」的,因為彼時我們能成為「亞洲四小龍」之首,就是這樣兢兢業業、全民拚出口所作出來的,也就是這樣,台灣才得以連續廿年創造接近二位數的經濟成長,擺脫困頓貧窮,將年均國民所得衝刺到一萬美元關卡。

但法國已經是個所得超過兩萬美元的國家,他們不關心總體經濟、只關心自我實現的生命狀態,卻實質地創造了高附加價值的經濟產值。法國政府從不呼喊「文創口號」,但法國人一舉手一投足——從五大酒莊的紅酒、Louis Vuitton的包包、Philippe Starck的榨汁器到Chanel的時裝和香水——無一不坐實了文化創意的龐大經濟潛能。

作出口的代工製造業,靠著積累的知識和勤奮與努力,就可獲立足之地,但他得時時提防那些擁有更多知識、更勤奮更努力者的追趕;實現自我的價值創造者,他的產品或服務因從頭到腳的差異化而能販賣獨特的高價,他最終不從成為「經濟動物」這條路——卻獲得了經濟產出的較佳結果。

作出口的台灣老闆,時時刻刻擔心歐美景氣榮枯,殊不知,他如果更在乎自己的生活品質、人生感受(譬如說花半個月而非半小時喝盡一瓶威士忌),作一個洗心革面的新消費者,會更是台灣擺脫成長泥沼的關鍵力量。

這概念的反面也就是:忘掉「四小龍」的金色餘暉,到生命深處,去找那片恰當的藍色吧……。

(作者為學學文創志業副董事長)

舒國治:一條觀看台北最佳公車路線—235路


一條觀看台北最佳公車路線—235路
【2012/06/27 聯合報 / 舒國治】
 
看台北,最好的,是步行。但不可能每個地方都步行。再就是搭計程車。另外,亦可搭公車最好的一條路線,是235路。

235,東起國父紀念館,西至新莊。但觀光,則只需向西坐到西門市場(成都路),無需跨越淡水河。

235最具代表性。它包含東區,包含一部分南區(南昌街),再加上博愛特區(總統府)與西門町。

帶外人由西看到東,看官可曾想過,選哪條路來走?忠孝東路太繁榮,信義路修捷運,近十年,路挖得幾乎走不通。仁愛路椰樹成蔭,不錯,然而是單行道。和平東路仍是最宜之路,並且文化最深厚。

235路走的,便是和平東路。讓我們自捷運古亭站起始,向東走一遭。

先是師大。除了校園古樹,附近裱畫店、文具店頗多。橫巷如麗水街、潮州街等,日本房子仍保持一些。電力公司那幢木造樓,六十年代圍繞著它的零星牛肉麵攤子,成為當時老饕聞香的幽巷分布。更甭提師大牆邊(如今開成了師大路)的牛肉麵一家接一家的攤子群了。

再向東,「溫州街口」站,近處有青田街、泰順街,當然也有溫州街,皆是散步的好街巷。

過了新生南路,則有「大安森林公園」站。新生南路,是昔年的?公圳,五十年代,河旁建了不少教堂;聖家堂、衛理堂、真理堂、懷恩堂。回教亦有清真寺。

向東,龍門國中站與國北教大實小站。後者是老校,原有相當漂亮的日據時校舍。跨過復興南路,有「國北教大」站,亦是老校。下一站「臥龍街」,這街是清朝時通往六張犁山坡邊的一條古道(乃附近皆是沼澤、水田、土岡等不通人行之荒野)。

向東過了敦化南路不久,便要向北進入安和路。安和路開始,便稍微有一點「東區」之風情。所謂東區,是這卅年才成形的台北新地塊,相對於早即商業化卻逐漸老舊的西區而言。

安和路上,有遠企、立人小學、文昌街口等小地標。過了信義路、仁愛路,則更是東區的中心了。這時左面的誠品書店已進入眼簾。在敦化南路右轉,再右轉進忠孝東路,這是東區最熱鬧的街道,大樓的招牌顯示出不少整容的診所。過了阿波羅大廈、觀光局二站,其間有橫街二條,一稱二一六巷,一稱延吉街,皆可將來下車逛逛。

接著右轉光復南路,便是國父紀念館站。原車繼續開,走一小段仁愛路,在仁愛圓環回轉,然後在仁愛國中邊牆右轉進入安和路,按原路往回走。

現在再從古亭捷運站向西來走。跨羅斯福路後不久,即向北走上南昌路,這是南區的主街。過福州街、寧波西街、南海路,即來抵公賣局。當跨愛國西路時,可曉外地客人左手邊是總統官邸,正面是南門。

公園路走一段,左轉貴陽街,則左側是一女中,台灣最傑出的女子高中,右側是介壽公園,昔年則是三軍球場。再前行,右前方是總統府,不久右轉入博愛路,則可見總統府的後背。直至衡陽路左轉,這可說是台北市這一百年來的中心。衡陽路向西,左邊桃源街有牛肉麵與大餛飩,右邊延平南路走不遠有中山堂。

跨過了中華路,進入成都路,車停在西門市場,便是我們235的觀光終站。這裏便是西門町,有太多可去步行探索之點。

這樣的一條路線,可在車上先看熟了,而後在其中幾處定點下車,散步逛看一陣,隨時上車再移動來看。

有時招待朋友,先幫他備好一張悠遊卡,再告訴他一、二條公車路線,便可讓他獲得最真切的觀光。

(作者為作家)

陳立恆:精品,非關奢侈


精品,非關奢侈
【2012/06/30 聯合報 / 陳立恆】

「雖然歐債陰影與二次衰退的危機伺伏,國際精品銷售卻逆勢上揚,高價的精品未來十分樂觀。」一場冠蓋雲集的精品大牌發表秀上,我遇見某位歐籍商業權威眉飛色舞的談論起,精品市場是如何在一片復甦無期中成績斐然。

我對這樣的樂觀卻有些不以為然。誠然,在全球經濟景氣逐漸沙漠化的今天,精品市場似乎是一片綠洲,但我更想知道的是,這些撐起歐美經濟半邊天的重量級精品品牌們,除了刺激消費,還能帶來什麼讓世界為之精神一振的新方向。

今年,我參加了幾場時尚翹楚的發表會與相關產業的座談會,悵然發現某些曾經令我心嚮往之的精品品牌,在愈來愈財團化、愈來愈商業化的行銷操作下,將原本的品牌面貌侷限得既淺薄又沉重,放眼所見,雖然到處明星熠熠,但是多半只有一擲千金的華麗排場。

形象廣告上,背景從豪宅換場到遊艇的紅男綠女,描繪的都是一種近乎海市蜃樓的奢侈人生,無怪乎對岸將精品直接翻譯為奢侈品。大概因為從改革開放的八零年代初期,精品就開始以這樣的的主流形象示人,於是,剩下商標、名氣、價格等形而上價值的「精品」,在這些盛會後,徒具外表的空虛,是我坐在台下最直接的感受。

誰不愛精品,我也愛那尋常人間的衣食住行,經過巧思及細活的改造後,從此食衣住行不再只是食衣住行,而是成為生活與藝術同在的真實體現,體現人類的創意視野裡,看盡一切天地山水後,留下的吉光片羽,但更重要的是,從拾綴創造的過程中,精品證明了我們與萬物的殊異,因為我們懂得以器為用,更在實用之外,具有詮釋抽象的審美天賦。

懂得美,自然也就懂得珍惜,明白一絲一縷的來處不易、一釘一鉚的物力維艱,所以將每一樣東西做到盡善盡美,應該才是大師們製做精品的初衷。然而曾幾何時,我們的世界裡,精品的定義不再如此純粹,它和奢侈品畫上等號,物品背後的記憶、傳承、做工以及對於用料物資的珍重執著,不再是消費行為的焦點所在,這個現象其實呼應了我們這個時代的心靈荒涼。

愈來愈多人依賴身外之物的金錢價值,來增強自我肯定與獲得社會認同,加上近年精品品牌的行銷策略,使得這樣的狀況更形雪上加霜。如今,我們忘記了精品之所以成為精品,並不是為了炫耀身家,也不是為了武裝自信,而是源自一種超越自我的追求完美,以及敬天愛物的謙卑感念,至於缺少了這兩項精神價值的精品,就算賣得再驚天動地,充其量也就是一件奢侈品而已。

坐在幾十盞專程進口、輝煌閃耀的水晶吊燈下,看著迤邐而開的光影照在該品牌放大的Logo上,我想像著走過幾百年的路,才琢磨出經典的精品品牌們,如果繼續鑽進奢侈品的死胡同裡等待繁花落盡,未免是一件令人扼腕相惜之事。尤其在這個經濟秩序瀕臨重組的今天,我們不需要「奢侈」,卻需要精品給人類帶來的珍惜與美好之情,去展望更有創造力的明天,也才能成就讓人感到樂觀的精品未來。

精品,非關奢侈,只在覺悟。

(作者為亞太文化創意產業協會理事長)

朱宗慶:安逸是創意和才能的殺手


安逸是創意和才能的殺手
【2012/06/28 聯合報 / 朱宗慶】

六月,正是大學畢業季,學生們即將步出校門,展開另一段新的人生。這時候常有焦慮的家長,急切詢問著兒女的前途該何去何從,希望能有明確答案。

為人父母總希望盡全力保護兒女,希望孩子生活安穩、不要有太大壓力,更不要受苦,所以撐起一把保護傘,悉心的把所有風險隔絕在外。從事教育工作多年,看到許多父母把這把傘越張越大,一點挫折都不讓孩子面對,不讓孩子有犯錯機會,非常積極的鋪排出一條安穩的路,要兒女們照著走。

這樣的心情,雖可理解,但卻值得思量。因為,挫折是人生重要成長途徑。當父母幫兒女做出更多設想的同時,現在的年輕人,也越來越不願意冒險了,對一些挑戰度較高的事物,沒有興趣、好奇心,更不想去了解。

舉例來說,現在不少大學生修師資學分,考教師資格,當我問他們為什麼想當老師,很多人的答案卻是「我爸媽要我考,當老師工作穩定」;當老師是個崇高的志業,不應該只將其當成是想有個穩定薪水的職業,也不應在踏出校門前,把人生目標限縮到「餬口度日」。因為在摸索人生方向的過程,如果缺乏挑戰困難的決心、欠缺追求夢想的熱情,就不可能有甜美的果實。

不可避免的,多數人尋求安定的心情,會隨年紀增長,生活負擔變重,責任變大,而逐漸的強化;有的人年屆中年,就不願接受風險與挑戰了,擔心變動所付出的代價。我以為,一個人可以最有勇氣的時候,應該就是在剛離開學校的時候。因為還沒有太多現實的負擔,最有「放手去探索」的條件。

在社會上,我們看到了一些令人佩服的年輕學子,大膽築夢、努力實現抱負。但,卻也有很多人習慣安逸,挑最安全的路來走。日前,政府官員特別對出國留學人數創新低表達高度憂慮,而我也認為這是個警訊。年輕人是國家下個階段國力的重要來源,視野不夠廣、企圖不夠、創意不夠豐富,國家就沒有發展希望。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求生或學習,培養面對困難的解決能力,接觸不同國家的文化,是非常好的訓練與刺激。

就現實來看,卻越來越多人選擇留在國內;當然,經濟不允許可能是重要因素,然而不可諱言,有很多人選擇在國內深造,是因為環境熟悉,有父母持續照料,生活壓力小多了。在五○、六○年代的台灣,社會經濟狀況比現在還更差,許多人僅僅帶著一個學期的學費、單程機票,毫不遲疑的奔向陌生國度深造學習,而這些人帶著無比勇氣與視野回國後,造就了後來的台灣經濟與文化奇蹟。

「安逸」是「創意」與「才能」的殺手,是新世代年輕人及父母們,應有的深切體認。台灣正在轉型為創意產業國家,而年輕人們若是才剛步出校園,就希望過安逸穩定的生活,創造力等於還沒開始發展,就要走下坡了,那麼我們國家的未來,還有什麼值得期待?舞蹈家林懷民老師,總是敦促年輕人往外走。他說,年輕人築夢的勇氣,落實夢想的毅力,是社會進步重要的本錢;年輕時的出走流浪經驗,是影響一輩子的養分。

請勇敢走出父母的保護傘,冒險一下吧!這是我要給所有將踏出校園的年輕人最懇切的建議。

(作者為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