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10

韓良露:鐵路餐廳與台鐵旅行生活產業


韓良露:鐵路餐廳與台鐵旅行生活產業
【2012/10/24 聯合報 / 韓良露】

前一陣子去花蓮旅行,回程時因較早到車站,適逢午餐時間,大家也不想走遠去找午餐,大多數的人只好或坐(幸運的)或站(不得不)吃著車站內的便利商店買來的國民便當、飯糰、關東煮或泡麵等等。

不得不站著吃飯糰的我,忍不住想起兩件與火車站有關的吃喝記憶。一是台灣曾經有些鐵路餐廳,童年的我期盼的火車旅行,不只是坐火車去某個地方,還包括在鐵路餐廳吃餐喝飲料的時光。對許多人而言,鐵路餐廳絕不只是餵飽旅人胃的地方,更充滿了旅行的象徵和想像,沒有鐵路餐廳的火車旅行,恐怕也少了不少創作旅行文學與歌謠的靈感吧!

另一件較近的記憶是過去廿多年在歐洲旅行,從北歐到南歐,都會發現火車站餐廳是鐵路公司重要的建設與服務事項,像英國渡法國的優斯頓火車站,站內就有十幾家不同風味可大吃可小食的各色餐館,由於規劃甚佳,還有的旅客會想提前兩三小時就去等火車順便逛逛玩玩吃吃。

車站是最不需要行銷的通路地點,永遠不缺顧客,而這些顧客在等待的時間內多半無事可做又無處可去,只要有吸引他們吃喝購物的事情,火車站本身就是一座潛在的金礦,只等有心人去挖掘。

台北火車站就是個好例子,大家是否還記得當年微風廣場入主前的慘澹黑暗的時期,我記得自己就曾在名人堂專欄中呼籲台鐵要有所作為重新招標,如今回顧當年得標者付出的租金,一定會覺得讓大企業撿到了便宜,但誰叫年年哭窮的台鐵公司就是沒能力開礦採礦,只好任別人撿黃金。

但最近微風廣場的經營團隊想便宜行事地在火車站上蓋旅館,卻是像坐在金蛋上再生金蛋的作風,此事千萬不可,以免把金蛋給坐破了。台鐵公司既然發現火車站是黃金窩,就不該凡事都由外人公司設想經營,台鐵還有這麼多火車站,去看看每一個大站每一天的便利商店的營業額,就知道其中或有某些潛在旅客在火車站裡盼望著有個可以坐下來喝杯咖啡、紅茶,吃個簡餐,甚至再奢侈點的可以悠悠閒閒吃個完整的鐵路套餐,度過一段充滿旅情的火車驛站時光。

在法國、義大利和西班牙坐火車旅行,每當在一些小鎮小村或上下站或轉車時,最喜歡在火車站附設的小餐廳、小咖啡吧,吃一點有鄉土風味的簡餐及喝點東西。除了喝咖啡、紅茶外,還可以喝紅白葡萄酒、啤酒、開胃酒等等,這樣的車站小店,並不僅是旅人歇腳的地方,也成為當地人聚會、聊天、看電視足球轉播賽的社區交際中心。

老是嘆窮的台鐵為甚麼不試著把鐵路公司從只是經營交通運輸轉型為全國性的旅行生活產業,在各地經營大大小小的鐵路餐廳,不僅可加入台灣未來最具獲利發展性的飲食產業,也可解決台鐵過多的人力資源與增加更多的工作機會。況且除了鐵路餐廳外,還可開咖啡店、麵包店、各地鄉土特產與農產文創品等等,火車站一直是重要的觀光、旅行的樞紐,鐵路公司應該有多元的營運,需要的人才不能只是為了吃一碗公家飯。

博士畢業生考取鐵路工的新聞是這個青貧時代的悲哀,但更悲哀的是過了五年、十年,這個博士生仍無更具創意的工作可升遷,台鐵的基層工作鐵飯碗不怕青年才俊想來捧,怕的是台鐵會一路成為夕陽產業葬送許多青年才俊的未來。台鐵要轉型,台灣許多的國營事業也都需要丟開歷史包袱,因時制宜的為台灣下一代開創新機。

(作者為南村落總監、生活美食家)

李清志:圓環之死—從味覺地標到圓環錢坑


李清志:圓環之死—從味覺地標到圓環錢坑
【2012/10/27 聯合報 / 李清志】

這裡原本是一座奇特的城市空間,在數條道路交錯點,形成一個圓形、孤島般的場所;庶民小吃攤的聚集,讓它散發著一股魔力,吸引著市民們穿越車流,進入這個圓形的空間場域。

世界上大多數的圓環上,都豎立著銅像、紀念碑或只是噴水池,設計者希望藉此建立城市美學上的視覺焦點;但是台北市的圓環卻是一堆違章攤販建築,各自烹煮著各式各樣的庶民小吃,平民化的價格,散發著熟悉的香氣,市民們穿著短褲、夾腳拖自在來去。這些食物的美味逐漸形成市民們的城市記憶,甚至當他們去國多年,一回到台北,就想直奔圓環,去滿足味蕾的長久渴望,圓環儼然成為他們對這座城市的「味覺地標」。

這樣的城市地標自然不是官方心目中的模範地標,在市政當局眼中,這個圓環中的違章攤販群,是城市破敗、落後的象徵,也是醜陋急需被革新的標的。因此他們決定改造圓環,讓這座歷史悠久、世界聞名的美食地標,蛻變成一座光鮮亮麗、令他們感到驕傲、有面子的新建築!他們剷平原來的圓環,找來建築師另外設計一座圓形的玻璃帷幕建築,並且將圓環從原有位置移到路邊,沒想到這卻註定了圓環的死亡,讓圓環走向萬劫不復的末日。

改造後的圓環其實已經死亡,失去了靈魂,光鮮的建築外表,猶如替死屍穿戴華麗的壽衣,並沒有辦法讓它起死回生,圓環也因此失去了其吸引人的神奇魔力,從此不再有人潮湧入其中。市政當局眼見這座耗費鉅資打造的圓環新建築,竟然無人光顧,甚至幾乎淪為玻璃廢墟,數度挹注鉅款,希望為它找回生命力,可惜都失敗,圓環終究只是一座巨大的圓形錢坑。

現代城市改造傳統市場的案例很多,真正成功的也不少,這些年來最知名的案例,應該是西班牙巴賽隆那市區的聖卡特那市場(Santa Caterina Market)。這座傳統市場更新案競圖,由巴賽隆那建築師米銳拉斯(Enric Miralles)與其建築師妻子共同贏得,他們保留了市場部分建築立面及平面擺設方式,另加上一座巨大起伏如波浪般的彩色大屋頂,充滿加泰隆尼亞色彩,也顧及當地市民的傳統習慣,同時讓觀光客可舒適地融入其間,一同體驗傳統市場的庶民文化。

這樣一座新舊融合市場,為當地注入活力,同時帶動附近社區的都市更新。可見一座傳統市場更新改造,並非只著重於建築物硬體的改變與興建,如何保有其文化生命力,才是能否成功的關鍵,台北市圓環改建與士林夜市改建,都是規劃者漠視庶民生活文化的失敗案例,令人失望!

圓環在數度投資改造,卻依然失敗之際,最近又有業者投資,希望引入這幾年流行的「保庇舞」風潮,打造具台灣文化色彩的流行觀光商場。這樣的規劃,雖然大膽又富創意,但是能否讓圓環起死回生,我卻不表樂觀;因為這樣的文化創意,雖然可吸引眾多觀光客湧入,但充其量只是台灣膚淺的流行風潮,猶如迪士尼樂園般,複製出大量虛假的文化符碼,並未與庶民真實生活有所連結。

對台北市民而言,記憶中那座充滿美食滋味的老圓環,其實早已死亡,再也無法重現了!

(作者為實踐大學建築設計系副教授)

洪蘭:表達的藝術


洪蘭:表達的藝術
【2012/12/12 聯合報 / 洪蘭】

去美國開會時,巧遇一位曾經擔任過美國公家機關發言人的朋友,他跟我談起說話藝術的重要性,它甚至可以決定法案的成敗。

他說,美國是用沒有孩子的家庭作標準,孩子的減免額跟納稅人的收入無關,只要你有孩子就可以依人頭減稅。他在哈佛大學念書的時候,老師問:「在兒童免稅額上,富人是否應該多一點,窮人少一點?」當然不行,他們立刻抗議:富人怎麼可以少交稅,太不公平了!

老師再問:「若是改變稅法,用兩個孩子的家庭作為標準,沒有孩子或少於兩個孩子的家庭需多付稅,那麼,沒有孩子的窮人是否應該和沒有孩子的富人繳同樣的稅?」他們一聽,猶疑了。因為第一個案子是「減稅」,第二個案子是「增稅」,假如你要窮人跟富人有同樣的福利,那你就應該讓沒有小孩的窮人跟沒有小孩的富人去付同樣的稅金。兩個案子一模一樣,為什麼反應會不一樣?因為文字的描述不同,會帶出不同的答案。

我想起當年在美國加汽油時,因為美國人不習慣帶現鈔,買東西通常是用信用卡,加油站的牌子貼的是「現金多少錢一加侖,信用卡多收百分之一手續費」,這時,大家就不願用信用卡,寧可多花時間去銀行提款。後來信用卡公司遊說美國國會,把用現金稱為折價(discount),即汽油多少錢一加侖,現金購買每加侖少百分之一,這時很多人就用信用卡了,因為他們不喜歡多交手續費,也就是說,多付手續費心裡不舒服,少拿點折扣比較可以接受。

這種表達的方式不同,造成效果的不同,最顯著的是在器官捐贈上。德國跟奧國是同文同種,文化一切都很相似,但是二○○三年的研究發現,奧國人民在意外發生時,同意捐器官的比例幾乎是百分之百,但是德國只有百分之十二;瑞典跟丹麥也都是北歐國家,瑞典還被丹麥統治過,但瑞典的器官捐贈率是百分之八十六,而丹麥只有百分之四。這差異來自表格,高捐贈國家所用的表格是不想捐的人在格子中打勾,若不然,政府假設你願意捐;低捐贈國家的表格是你要捐才在格子中打勾,不然政府假設你不想捐。就這麼一點點格式上的差別,造成了這麼顯著的效果,真是出乎我們意料之外。

美國有個每月讀書俱樂部,它的做法是每個月寄一本新書給你,你要看就付錢,不要時,就在表格中勾一下寄回去(郵資對方付),你若沒勾,就代表你要看,下個月信用卡扣款。因為不要,需要多一道手續,所以很多人家裡就堆滿了他不想讀的書了。

這真是非常有趣,一個萬物之靈的人會被這一點點小技巧所左右。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康納曼在他的《快思慢想》一書中說,人的決策有兩個系統,系統一是直覺的作判斷,想到就做,很衝動;系統二是理智的思考,它不衝動,但是它懶,懶得去比較文字背後的真意,所以老百姓很好騙。

朋友說,文字包裝絕對是行銷的一大要素。看來政府的發言人應該去看一下這本書,才不會粉越搽,臉越黑。

(作者為中央大學認知神經科學研究所所長)

邱坤良:二手書店


邱坤良:二手書店
【2012/12/10 聯合報 / 邱坤良】

若干年前有位流行音樂界退下來的朋友說,他很想找十位事業有成、中年退休的朋友,在同一區塊各自開家有特色的書店,可以跟讀者談書,也可與年輕朋友交流,聊職場生活經驗。他當時隨口說說,我至今印象深刻。

書店不僅是買賣書籍及閱讀的空間,主人與顧客也能產生溫馨互動。可以想像,如果真有一條街,有十家各行各業「榮退」者開的特色書店,必然充滿故事性,而且能結合街市空間,形成文化景觀。當然,這件事知易行難,可遇不可求,若由政府推動,亦不可行,光是遴選資格、地點與空間條件、獎勵辦法就會爭論不休。

不過,台灣這幾年已出現一些小而巧的特色書店,讓人眼睛一亮。經營這款小型書店者應是具有某種特質的有心人,才會投入這個行業。他們的生意未必很好,卻扮演文學創作發表、閱讀推廣的平台,也是維繫社會質感的重要元素。若干二手書店整體空間不像制式的傳統書店,更非以前牯嶺街、光華商場略帶霉味的舊書攤,擺在這裡販售的二手書經過細心「加持」,變得與「舊書」不完全等同,也顯露新書所沒有的古樸素雅。一般印象也覺得做二手書的人,比做新書買賣的人更有腹腸與人情味。

目前的特色書店不局限大台北,也存在於其他縣市,台南的台灣文學館附近就有兩家由老洋房改造、比鄰的二手書店,老闆同一人,其中一家兼賣咖啡,空間極為高雅、潔淨,讓府城文化增色不少。相較之下,大台北雖是誠品發祥地,也有女書店、台灣的店、永和小小書房、淡水有河book、藝大書店、茉莉二手書店、舊香居等各具味道的書店,純就空間而言,很難找到台南這兩家書店的質感。

最近因事到台灣文學館,路過書店,就被它的門面吸引,明知與人約束的時間逼近,依然想利用幾分鐘入內感受一番。然而,書店木門上的紅紙,書法寫著:「賣書維生,非禮莫進」,門旁小型看板則用電腦印刷:「飲料勿進入,輕聲進書店,店內勿照相」,一連串的警告,方才準備走入山陰道上的愉悅,剎那間被花間喝道,雅興頓失。雖仍賈其餘勇走進店內,卻感覺有形、無形的眼睛、鏡頭在四周移動,「進來晃一下」的企圖被揭穿似的,湧上一股「非禮」人士的心虛。

不明白書店主人為何如此「性格」?大概這裡鄰近台南孔廟與窄門咖啡,假日遊客不絕,加上書店建築是老屋新生的範例,在當前閒置空間再利用、老街更新的風潮中,常有文化休閒人士,拿著相機殺進殺出,獵取鏡頭,難免擾亂書店的空間秩序或其他閱書人的心情,想必主人被經常探頭探腦的「奧客」激怒,才祭出此策吧!

二手書店經營不易,碰到「奧客」更是煩不勝煩,不過,就算如此,難道不能轉換心情面對,或採用其他管理方法改善?現在張貼於書店的警告字句,讓雅致空間與書香氛圍多了些冷峭的空氣,有點可惜了。

(作者為台北藝術大學教授)

王正方:卻道天涼好個秋


王正方:卻道天涼好個秋
【2012/12/14 聯合報 /王正方】


我的小學老師病重,她女兒要求母親講年輕時那段坐牢的經歷。媽媽拗不過,就一五一十的說了,女兒振筆疾書,記錄了一本駭人聽聞的白色恐怖口述歷史。事後老太太徹夜難眠,強忍著病痛,摸黑找到女兒的筆記本,將它撕得片片兒碎,再也拼不回來。老師沒說為什麼,下一代知道太多會受到牽連?再大的屈辱就由她獨自承受,同她的生命一併消失。唉,台灣的母親,眾生的母親!

我站在病榻側,試著和失去意識的老師說話,童年教室中的情景一幕幕飛來飄去,想到她不欲人知的苦難,頓時淒然不能自已。

白色恐怖是台灣近代史的一部分,先輩們都從那段可怕的過去掙扎著活下來,為我們的自由付出代價。當今大家享有的人身自由、言論自由,何其珍貴。

白色恐怖的歷史資料不完備,是人們對它沒興趣,還是因為它過於傷痛,像老師一樣,不堪揭開永遠無法癒合的老瘡疤?這段慘痛的歷史應予以正視、列入正史和教材。忽視背叛歷史的人群,罔顧過去,隱瞞事實,對子孫說謊,下場會很不好。

有心的政客消費白色恐怖,用來為自己服務。白色恐怖是統治者對弱勢老百姓的暴力肆虐,如果將它曲解為族群壓迫,故意加深誤解和糾紛,為贏得更多選票,就是出發點不良,其心可誅。

又有人拿白色恐怖當題目來炒作。教育部長發電郵給各大學,關切學生參加「反媒體壟斷」示威,立委就帶著大學生在廟堂上痛罵部長搞白色恐怖。孰是孰非已有高明人士作過批判和討論,最不合適的是拿白色恐怖當工具,胡說亂道、混淆視聽,就為了博版面,增加曝光率,以利連任?

這場秀的編導演都不夠專業。劇本內容貧乏不實,以白色恐怖為主軸,想凸顯學生爭取言論自由。當今大學生,沒有言論自由嗎?不必遠溯到白色恐怖時代,保釣運動那年,台灣的大學生才第一次走上街頭。大學生當然有爭取自由的權利,但是「學而時習之」,過去的事多少也該知道一點,立委、學生們若不清楚白色恐怖,不妨先上網查一查。

一封給大學的電郵,讓有的學生心中起了壓迫感,算什麼大事?這和白色恐怖的距離很遠。心情不好便公器私用的惡言相向,情緒管理有待加強,等進入社會面臨炒魷魚的當兒,又該怎麼辦?當導演的立委們,切忌親自上鏡頭做搏命演出,輪番說同樣的話,只產生反效果。有時候「少反而是多(Less is more)」。

在台上疾言厲色的強勢指責,主題是喊冤、受到威脅迫害,言不由衷,說服力弱。辛稼軒有言:「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我的老師識盡愁滋味,難言的苦楚,她「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廿年來,台灣的虛耗、內鬥,已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只在「浪費時間、浪費資源、錯失商機」等領域上,屢獲高分。先賢以血淚爭取到的言論自由,卻用來造口業。為了一己之私、一黨之私,忘記了共同的過去。含辛茹苦的先輩,他們的善良、隱忍和寬恕都沒傳下來嗎?只怕今後我們寶貴的生命,美好的未來,就在無謂的喧鬧中浪費流失掉了。

(作者為電影導演)

李清志:都市新風潮…老屋新生


李清志:都市新風潮…老屋新生
【2012/11/28 聯合報 / 李清志】
 
我們的城市過去對於老舊事物,總是抱持著「除舊布新」的奇怪想法,那些老建築、老東西,在這種想法下,常常淪為城市進步過程中,被革新的對象;取而代之的是,一棟棟缺乏人文特色與歷史記憶的新房子,我們的城市因此逐漸失去其自我的特色,成為大量生產下的庸俗化都市。

這幾年台北城在都市更新的大旗下,雖然不斷地拆除老舊建築物,但是卻也開始有許多富有人文理想,以及生活品味的市民,積極投入老屋再利用的行列。

「老屋新生」可以被視為城市進化的文化指標,當城市居民懂得珍惜老建築、舊空間,並且有創意地加以重新利用,代表著這座城市的文化品味已經進化到另一個境界。

今年台北市的「老屋新生大獎」入圍作品十分多元精彩,得獎作品包括中山創意基地URS21,大稻埕的宅邸食旅、民藝埕、老宅中的東情西韻,北投的Solo Singer Inn,以及日新國小紅樓復舊整修等。

URS21是都市再生基地計畫中的一部分,但是經營團隊忠泰建築文化基金會,對於如何活化這座廢墟倉庫整修後的建築物,付出極大的心力,讓這塊城市中朽爛被放棄的空間,如今幻化成都市居民休閒活動、接觸藝文訊息的理想天地,甚至逐漸帶動周邊社區氛圍的轉變,是極為成功的都市再生案例。

宅邸食旅與民藝埕則是迪化街老式台灣街屋建築再利用的經典代表。民藝埕將迪化街老宅的傳統文化詮釋得十分精準,二樓的品茗空間散發著濃郁的文化氣息;宅邸食旅則導入現代風格家飾及使用方式,為老屋空間帶來不同的可能性。

最令人驚奇的作品是「老宅中的東情西韻」,位於大稻埕西安街裡的一座老舊房子裡,從外表觀察,猶如一座破敗的廢墟,但是進入房內卻有如進入一間有著紐約LOFT風格的公寓裡,紅磚老牆搭配自己設計的燈飾,充滿著時髦前衛的氛圍。整個老屋整修工程竟然是年輕主人自己親手設計施工,證明老屋新生不是有錢人的玩意兒,一般人靠著自己的品味與力量,一樣可以打造出富有特色的老屋新空間。

北投的Solo Singer Inn也是如此,年輕的女生著迷於老舊旅社空間的氛圍,投入極大的精神心力,將破敗的旅店修復再利用,如今竟成為外國觀光客到北投體驗老北投風情的最佳選擇。

從本屆老屋新生的入圍作品來看,其建築類型與使用方式,都呈現多元與豐富的面貌,讓人欣喜的發現,老屋新生這件事情,已經逐漸在這座城市中發酵,並且孕育成一種城市新風潮!

另一個值得觀察的現象是,參與老屋改造的市民,大部分並非印象中的資深市民,反而多為富理想性的年輕市民,意味著老屋新生這件事在台北城中,不是一種懷舊與保守的勢力,而是一種前衛與品味的開創力量,我們期待著這股力量將會帶給這座城市,更多令人驚豔的未來發展!

(作者為實踐大學建築設計系副教授)

詹偉雄:走闖拙政園


詹偉雄:走闖拙政園
【2012/11/23 聯合報 / 詹偉雄】
 
公元一五一七年,明朝才子文徵明到此,寫下「流塵六月正荒荒,拙政園中日自長」的詩句,可想而知,這兒的園林景象撞擊人心,挑起詩人無限反思。

五百年後,蘇州拙政園裡可是另一番光景。

固然亭台樓閣水榭依然保持著當年的尺度或比例,但許多新翻修的痕跡早已失去詩意,這還不打緊,滿園的擴音器導遊彼此競相解說音量、而遊客不時翻越圍籬進入廳堂或攀上假山拍照、工作人員聊天抽菸(一九九七年這兒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指定為「世界文化遺產」),才是大殺風景。

園裡的出入門楣上鐫刻著動人心弦的書法:「淡泊」、「疏朗」、「奧衍」、「矯若」……,但這些意境和現今中國人的生活,八竿子打不著。

但如果這園林位在歐洲,那光景就不一樣了,它一定很乾淨也很安靜,這不一定來自民族性所產生的差異(光「淡泊」和「疏朗」四字,就證明當年中國文化能力絕不輸世界),而比較是反映著這五百年來,「現代性」(modernity)這一概念在兩地人們身上起作用的程度,有著變化差異。

「現代性」和傳統農耕社會遙遙相對,是現今人們生活的制度統稱—資本主義、民主制度、城市化、工業主義、貨幣世界……;但不論是哪一種制度,其底層都有一個信仰或理念的基底:「個人主義」—現代社會是透過一個個想「創造自身命運」的「個人」(individual )組合而成。然而,個人的主體性又是如何達成的呢?英國社會學者Anthony Giddens指出:個人對於自身命運有主導權的感受,來自他對周遭世界能進行一種敏感的覺察,進而對自身的行動和處境作出反思,最終,是說出一個完整的、前瞻的關於「自我」的一組敘事。

因此,「旅行」和「觀光」對現代人意義非凡,人們普遍希望透過旅行的陌地異境,來完成「自我的重新改寫」,而「乾淨」、「安靜」的時間與空間,正是自我進行反思所必要的物質條件。而許多文化經濟學者也指出,當「自我」被重新創造了之後,往往人們也就擁有了全新的生產力與消費力,這是因為當人們開始「重新述說人生」之時,他不只需要新的消費品,他還會生產出新的物質以表彰出他的新內在;因而,不是什麼技術的突破、經濟制度的變革等……推動了人類經濟的成長,而是社會裡一個個「發明新自我」的個人,永不停息地創造了需求和供給。

拙政園裡的中國觀光客,並不是為自己而旅行,他們是為家鄉父老而旅行,帶回去的留影照片將幫他們獲得讚美與肯定,證明不負一個「團體內成功者」的使命,他們得到一個「旅遊機會」遠比在旅遊中「得到什麼」要重要,因為前者是出人頭地的表徵,就好像LV包包一樣。

「前現代」中國經濟的下一個任務,其實和台灣一樣,都是「消費」;中國人雖然是現在全球最犀利的奢侈品消費群,但他們並非為自己而買,而是為準備肯定他的群體而買,這樣的消費者就如拙政園遊客一樣,他們只把便宜的歐米亞給帶回家,沒把一個全新的消費與生產主體帶回家;也難怪,中國都消費成這樣了,都還是全世界儲蓄率最高的國家。愈會消費的,正是那愈能生產的;「安靜」與「乾淨」,對中國和台灣也都是挑戰。 (作者為學學文創志業副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