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04

詹偉雄:茫然者,看CNEXT去吧 !

茫然者,看CNEXT去吧!
【2011/10/31 聯合報╱詹偉雄】

有注意到嗎,比起以往,我們現在更需要「故事」。

過去這十年,台灣出版市場豬羊變色,九○年代最紅的「財經書」退位,取而代之的是「小說」,原本集中在英語系的翻譯小說擴大到拉丁美洲、中亞與中東,日文小說更是聲勢大壯,連帶地,本土小說也多產起來。

小說,就是各種各樣的故事。一樁接著一樁的事件,被小說家運用各種敘事的觀點,按照著事發時間的次序被組織起來,雖說小說家說故事時不一定依照這次序來,但身為讀者的我們,總得要在掩卷之時成功地還原那一件件敘事的鎖鏈,辨清小說中這樁事與前、後事的因果關係,我們總算才能說「我們理解了故事」、「我們掌握了故事的意義」。

台灣人愛讀小說不是孤立事件,歐洲社會在十八世紀也經歷了讀小說浪潮(歌德在一七七四年出版的《少年維特的煩惱》即是當時最暢銷的小說)。研究現代性的加拿大哲學家查爾斯.泰勒(Charles Taylor)在那本厚甸甸的著作《自我的根源》(Sources of the Self)中論證:「小說」這種依賴時間次序的敘事形式開始出現在十八世紀,並非偶然,因為「數字時鐘」開始滲透進人們的生活,人開始以「體驗時間流淌」的方式存在著,連帶著,把自身這一件件依照時間序發生的體驗紀錄下來,或在記憶中組織起來,就構成了每個人的「自我」;當我們說自己是誰的時候,我們其實是把我們的「過去」,以及期望中的「未來」,透過敘事的意義鎖鏈組織得來的結果。

換句話說:當我們開始想要「作自己」,嘗試建立「內在意義豐饒」的人生,就會開始看小說;一方面,我們要學習更多、更精采的「敘事技術」,把人生中原本難以言詮的體驗組織起來,或者在事件與事件中發掘出新意義;另一方面,我們在小說中「進入」旁人的生命敘事,一同經歷道德困境與生命糾葛(「人妻」與「小三」?),當我們走出敘事時,往往我們自身的敘事也隨之改寫;更多的時候,我們在小說中尋找「典範敘事」,用某種「角色」來標定自己生命敘事的未來,從而決定「自我」的打造或改造。

台灣人現在這麼愛看小說,是因為社會開始進入「個體化」的大轉型(與十八世紀歐洲一樣),我們迫切需要「敘事」的技藝,幫助我們變成獨特的人。

正也是如此,我的朋友蔣顯斌二○○七年創辦「CNEXT」這個NPO—預計十年投資拍攝一百部華人地區紀錄片—便成為過去這十年來台灣最具時代感的文化行動。

紀錄片更是不折不扣的「故事」:它和小說一樣,擁有「開頭」、「中段」、「結束」的時間形式;華人社會中各種人物生命中的大小瑣事,因著紀錄片導演的「意義的眼睛」而被組織起來,我們看紀錄片,便進入時代的心靈世界,當我們走出影院之時,我們清楚的知道:「我」已經改變了,因為我進入了他人的生命敘事,理解了事件與事件間的關聯,而我接下來—「說自己」的敘事也變了。

一整年下來的「建國百年」活動,沒說出什麼撼動人心的敘事,但十月底開始的「CNEXT紀錄片影展」卻有;如果你正茫然著人生何去何從,看紀錄片去吧!

(作者為學學文創志業副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