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01

詹偉雄:沒「建國百年」論述,遺憾!

沒「建國百年」論述,遺憾!
【2011/11/29 聯合報 / 詹偉雄】

眼看今年的第十一個月即將過去,是也該來回顧,在這第一百年裡,我們對「建國百年」這件事,到底有了多少新的理解與瞭悟。

坦白說:很少很少。

除了許多以「建國百年」為名的活動,台灣的官方幾乎沒有提出任何論述——那場武昌起義,和當今台灣住民的命運連結節點是什麼?「民國後」的卅多年,除了耳熟能詳的反日本殖民戰爭之外,哪些人和哪些事,催生了我們今天每個人的生活和世界觀?國共戰爭、二二八事件、文化大革命、戒嚴令、白色恐怖、改革開放……,這些「建國百年」中發生的事件,各自對兩岸的人們創造了何種集體記憶與集體創傷;而這些人又如何重新書寫自己的認同敘事,走出難堪的過往,勉力地走出新的人生。

雖然名之為「論述」(discourse),但台灣的「建國百年論述」不應該是一個或兩個「官方版」(official)的歷史建構,而是許許多多觀點可能互異、立場也許針鋒相對、但也承諾彼此將共同攜手未來的生命故事的集合。心理學家肯定:當人們能把自身的「過去、現在、未來」,透過意義的敘事鎖鏈串接起來,人們就能獲得相對穩定的自我認同;同樣的道理,在台灣,我們要獲致一種社會團結的凝聚力,重點不在有多少的建設與經濟成長,而在於人們知曉「我們共同活過的差異過往」,在一個接一個的競爭論述中安頓自己。

當人們說出一個「統一」或「獨立」的政治主張,馬上會引來立場不一者的言詞攻擊,但人們一旦說出自己生命的故事,我們只能傾聽(或者扭頭而去),因為我們會動用「敘事性理解」,將心比心地去理解說故事者如何會把那些紛亂的事件,組合成一個有意義的整體,那就是「生命自身」,而往往也就是透過這層理解,我們才能接納、包容和我們自己不一樣的生命敘事。

我的母親今年八十九歲,五、六年前逐漸失智後,目前人生大多數事物都已經不復記憶,現在連兒女們探視她,都必須先說上一段共同經歷的故事,勉強才有些短暫的回憶交集,而孫子們對她而言更如陌生人一般;惟獨,當孩子們問她「國共內戰」、「坐船逃難」、「蔣中正總統」、「八七水災」……這些陳年軼事,她反而抖擻起精神來,可以說上一大段——這些殘存的、頑強的記憶,大概也是母親辨識自己是誰的最後堡壘了。

母親一生的歲月,是「民國百年」中的最微小、最平凡的一章,她的前半生命運深受「啟蒙民國」影響,後半生更被「結構」在台灣的時空中,她很早就學會台語——以便打電話叫煤氣、叫計程車;大陸開放探親第一年,她便回到湖南老家,但卻提早結束行程回台灣——彼時,她的鄉愁對象已是台灣,而非大陸了。

但我們的「建國百年」,卻技術性地在迴避這些故事,也許官員們害怕說不出一個讓大家都滿意的「集體敘事」,那麼不如不說;但論述本來就是各種競爭性敘事的集合,不是鐵板一塊的單一大敘事;而且,只有在聽到這麼多不同的故事後,我們才共同體驗到「台灣」在「民國百年」之中那難以抹去的重要性,不是嗎?

(作者為學學文創志業副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