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國光石化不來時
【2011/04/23 聯合報╱劉克襄】
新聞傳來國光石化不會在大城溼地興建時,我正巧於芳苑鄉,參加一場絕無僅有的小麥收割盛會。
這場接近貧窮海邊的豐收節慶,人數高達七、八百人,參與者遠從台灣各地前來。有小農也有學者專家,但更多數為家庭主婦,還有他們的孩子。大家為何會積極地參與,原因無它,因為地球暖化、氣候變遷,加上糧食能源危機的陸續發生。
當大人們集聚臨時搭在麥田間的帳篷會,在冷冽的海風吹掃下,緊縮著身子,專注地聆聽和討論雜糧耕作等議題,小孩多半在中間的麥田玩耍。為了慶祝小麥收割,除了討論糧食議題,還有當地樂團和小朋友在麥田裡演奏音樂。
這場小麥節慶的催生者叫施明煌,原本是工程師,十年前在此開設麵包工坊,陪伴一群心智障礙的朋友。儘管僱用身心受限者,但他不賣愛心麵包,反而更堅持品質。麵包裡不只有溫情的感動,還要給予消費者美味的感受。
晚近麵粉價格高漲,他更積極投入本土小麥的栽種,希望活化台灣的休耕土地,提高糧食自產比例,藉此完成維護環境的夢想。經過四、五年的付出,他的理念感動了好些農夫,在不同縣市紛紛加入這項雜糧栽種的復興運動。
為何說復興,因為早年台灣即有不少小麥和其他雜糧的多樣耕種。只因日後進口雜糧價格低廉,造成農民長年棄作,形成今日的失衡現象。如今他嘗試保價收購,鼓勵農民再度栽種。他以自己製作麵包的經驗評估,台灣的小麥品質並不差,透過雜糧旱作的栽種,台灣很多休耕地的問題更可以解決。
我還在旁邊的鄉村走逛,觀看周遭的農作。除了水稻田,附近還有花生、玉米、西瓜和蒜頭等零星農作,但也有不少土地是荒廢的。
後來,我踅進一家三合院跟一對老農夫婦聊天,他們興奮地回憶起早年種麥吃麥的美好經驗,還有種蒜頭的趣事。如今他們家四個孩子都不務農了,只剩下一位在附近的加油站任職,其他都遠在北部。
國光石化來了,勢必帶來環境汙染、自然資源破壞等諸多問題。但國光石化不來時,這些靠海的鄉鎮繼續跟過去一樣,缺乏謀生的機會。年輕人在地方難以立足,多數後代被迫選擇遠離。
多樣雜糧旱作的構想,過去有幾位學者曾嘗試著跟政府提出,且建議以有機農作的環境維護,取代現有休耕補貼政策,但都未獲得具體回應。政府行動遲緩,民間只好自己來。
這樁雜糧復興運動,不只是要活化土地,提升糧食的自產率。在芳苑舉辦意義,其實更想積極解決過多荒廢土地的問題,讓長年貧窮的鄉鎮,能有新的轉型契機,解決貧富兩極距離愈加擴大的困境,而非一昧地想引進汙染的產業,讓鄉民面臨飲鴆止渴的兩難。
為何一個小小的麥田收割,竟有如此多媽媽願意共襄盛舉,更深層的根本原因,當在對此一信念和理念的感動。這也是台灣最迷人最值得驕傲的地方,參與者並未抗議任何環境或農糧問題,只是一群主婦想要尋找更好的美好生活,透過食物的美善,尋求生活的認同。他們彼此不認識,卻一起在此默默集會,尋找一個共通的未來。
當我們在往前,尋找一個新的可能時,不只想要阻擋一樁影響未來生態環境的不當投資,而是在設定幸福生活的指數時,一併考量到弱勢族群的基本生存權。當國光石化不來時,接下來,此地該具體地何去何從,這一個也該積極思考的環境正義,或許是從政者更須肩負的遠見吧。
(作者為自然生態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