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急的夢想家
【2011/12/23 聯合報 / 平路】
民國一百年即將過去,夢想無著,活動乏善可陳,還留下檢調偵辦的「弊案」,而其中更可痛惜的是,這百年一遇的時間點上,錯失了契機,如果通盤檢討,問題的一端在於急切吧!這是建國一百年活動失策的地方。
之前欠缺充裕的準備期,急起來,主其事者只希望像之前辦聽奧一樣,選舉前端出一盤盤錦上添花的大菜。文化元年基金會的批判聲音用的是「終結百年煙火」,「煙火」兩字,就是只求一時亮點的寫照。畢竟這建國一百年不該是體育賽事,不應該是砸下鉅資就算完的「大型活動」而已。
在躁急的心態之下,民國一百年的活動對待歷史相當浮面,只求搭建最便捷的橋,把孫中山、辛亥革命等等,與今天台灣,最好是今天台灣的年輕人,用一些夢來又夢去的虛幻名詞,無縫接軌最好。
孫中山是一百年活動的主角,急於表功是民國一百年的活動失敗的關鍵,而湊巧的是,一百年前,這急切兩字,亦是孫中山個性的陷阱。事實上,對任何一位革命家來說,個性造就命運,回溯孫中山一生,成也急切敗也急切。革命成功在於急切,爾後建國成事不足也在於急切。急切是孫中山個性裡的強項與弱項。
換句話說,孫中山推行革命,知其不可而為之的事業靠著一股熱情匆促成事,同樣的熱情卻也註定設想不周,埋下許多爭議的根源,以及繼承他的人容易挪用、誤用的部分。
一九一四年之後,因為失敗後的困頓與冒進,孫中山曾經急起來,標舉效忠為用人的基礎,誓約書上寫著「如有貳心、甘受極刑」,露出要求同志對著誓約打手印的威權心態。孫中山生命中最後幾年,進退無據,處境更為艱難,孫中山急火火地聯日,之後又急火火地聯俄,列寧式的黨國體制、效忠領袖一人的領導模式於茲確立。軍校建成,孫則急急拔擢槍桿子出身的蔣介石!而今天回溯,與一九四九年後的台灣現實最有關係的在於,黨國體制藏著怎麼樣的專斷幽靈…
數十年威權統治,整個台灣社會已經付出慘痛的代價,應該問的是,追根究柢,急於求其近功的心態是不是歷史問題的源頭之一?
更深層的問題是,這份急切是不是因為選舉頻仍反而強化?這份焦躁是不是已經內化到每個人心中,成為我們集體基因的一部分?
當年倉促的時代裡,孫中山的急性子或者情有可原。換句話說,內憂外患的壓擠下,他很容易急切無狀,但到了今天,為什麼,這建國一百年的活動依然辦得急切無狀?
大選在即,因為政治一向凌駕文化,文建會主委作為執政團隊的一員,急於端出大型活動替選舉加分?
於今文化界的批評聲浪,集中在文建會誤解了文化建設的角色,而自我矮化為辦活動的機關,事實上,這是定位的問題、也是時效的問題。如果關心砸下的錢是不是要在選前看到成果,那麼,政策常是動輒數十年的慢栽,活動卻是立即賞味的快炒,取捨立即可知。
尤其,凡是事關文化,關鍵就是「慢」,只能夠慢慢累積!一旦急起來,在意的是可以快快採收,長時間投入與經營的文化政策不會是關注的範疇。只要這速成的心態不改,無論哪一黨執政,貪求近功造成的種種問題,仍是未來文化部成立後的憂患。
(作者為作家)